對家的無盡依戀——《骨妹》(上)/賴昀


 
  獲得澳門國際影展觀眾大獎的《骨妹》也入選今年的台北電影節,電影講述了一段錯失的愛情,和對一座城市繾綣難捨的愛戀,一股縈繞心頭的鄉愁。


 
  電影中的骨妹,對著一別十數年的家鄉澳門感到疏離和陌生,然而在澳門,她才能夠感到完滿,能夠安身立命。唯有充滿這座城中的回憶,能叫她找到歸屬感;於是對她而言,唯有澳門,方是家之所在。


 
告別一個時代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孤女李詩詩在骨場(按摩院)中求得一份按摩妹(即片名骨妹含義)的工作糊口,得到師姐張靈靈的關照,又結識了靈靈的好友盈盈、芝芝,四人情同姊妹,在那個紛亂動盪的時代,卻得到最快樂的時光。


 
  回歸前夕的澳門,經濟蕭條、治安敗壞,骨妹們沒得開工,看著電視裡播報的連環爆炸案感慨,說著要離開澳門。這樣的離心,在那個年代的澳門和香港都存在著,人們對本地的未來感到徬徨,移民成了熱門選項。而近二十年後的今時今日,港澳人心思變的氛圍又起,只是這次,人們心目中的指望,變成了擁有自由氣息的台灣。


 
  十年前的電影《伊莎貝拉》同樣講述了一段澳門回歸前夕的故事,影片畫面在迷離的色調中,一幕幕的展示著逝去的韻味,徐緩的敘事之下,不安的情緒瀰漫,隨著回歸之日的接近而逐漸騷動。電影裡的主角馬永成和張碧欣本想就此逃離,最後馬永成決心擔負起對「女兒」的責任而留下,鋃鐺入獄。最後一幕,張碧欣在光影掩映下,說著要等「她的男人」,此時嘹亮的葡文歌聲響起,加上飾演張碧欣的演員梁洛施的混血面貌,風情滿溢。一個時代,一個世紀,就此別過。


 
  而到了《骨妹》,詩詩在熱鬧的回歸倒數中,哭著對著靈靈的背影喊著再也不想見到她,與靈靈、同時也與澳門決裂,轉身奔赴台灣。在本片的開頭,由梁詠琪飾演的中年詩詩在台灣與丈夫共同經營民宿,生活閒適安逸,丈夫又溫柔體貼,理應是歲月靜好,就像盈盈對詩詩說的:「幾個姊妹裡,就只有妳上了岸。」然而詩詩卻在這希望之地酗酒度日,直到靈靈的死訊將她喚回她不顧一切要離開的澳門。


 
身份的錯亂
 


  澳門為《伊莎貝拉》撒了一地的風情,而《骨妹》讓澳門成為片中真正的主角。別離澳門多年的詩詩,面對劇變的故土,彷彿成了異鄉人般無所適從,當一個個充滿回憶的場域消亡,家似乎也不再是家。若是記憶不再能夠憑仗著城市中的景象喚起,那麼再繁華的街景、再新穎的高樓,對詩詩來說也等同廢墟。當人們與自己的城市存於腦海的一線連結都在變遷中被斬斷,那麼又該何處為家?這份迷失,即使是十數年來留守澳門的盈盈和芝芝,亦有所感。


 
  詩詩欲和舊友相見,說出的一個個地標卻已在過去的十幾年裡消失無蹤,最終相約紅街市旁的桃花崗。如今,桃花崗也即將遭到清拆的命運,抗爭仍然持續。詩詩走過僅存一兩個攤販的空蕩市集,目光觸及貼滿牆壁的惋惜、悼念、打氣字條,回憶又再湧上:當年和靈靈等人,在放工後都會來這裡吃吃喝喝,昔日笑語歷歷在目,可惜斯人已逝,此情此景也將不再。


 
  消失的街坊、消失的集體記憶,不只對澳門人,對於香港人和台灣人,也都不是陌生的命題。在香港,灣仔利東街(即謝安琪歌曲《囍帖街》所指街道)、中環天星碼頭、皇后碼頭……等等曾是港人生活中一部分,充滿歷史文化的場域逐一在都市的擴張發展中遭到清拆或遷移,激起一次次的抗爭,民間團體與政府的矛盾日漸加深,港府以經濟考量與抗爭人士所強調的文化層面對立,同時1976年實施的《古物及古蹟條例》被指過時而受到重新檢視。

 
  不過,隨著香港城市保育意識的抬頭,也出現爭取成功的例子:由吳君如和任達華所主演的電影《歲月神偷》取景原本已被列入重建項目的上環永利街,呈現1960年代的香港庶民生活。電影在柏林影展獲獎之後,爭取完整保留街道的呼聲越來越大,終於港府在2010年將永利街劃為保育區,吸引許多觀光客和攝影愛好者。至於台灣,數年來的都市更新計畫帶來的強拆不斷掀起爭議,大眾熟悉的例子就有樂生療養院、大埔張藥房、文林苑王家等等,還有被戲謔地稱為「古蹟自燃」的現象。


 
  但是,台灣也有很多人,以及政府單位為老建築的保存與活化而努力,例如由台酒的廢棄廠房改建成的華山1914文創園區和松山菸廠改建的松山文創園區(松菸誠品),還有近年受到矚目的大稻埕街區活化,都有許多年輕的文化工作者為之投入心力,意圖保留曾經歷史的痕跡,並灌入新生命、新意義,在原有的基礎之上,繼續創造出新的集體記憶,續寫新的歷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