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康偉/世新大學社會發展研究所研究生

我認為,在目前馬來西亞的媒體改革運動裡頭,有太多被政治大局牽動,嘗試把所有改革議程包裹在政黨輪替的「大局為重」之中。2018年將會是改革運動的下一個十年,我認為媒體改革應該重新回歸人民的議程,尊重每一個人的傳播權益,尤其是將上網納入公民權的一部分,從權益出發,解開權力共犯結構的方方面面。


首先,非常榮幸的,身為一位從2008年政治大海嘯以來,長期浸泡在網路世界的資深鄉民,評論這樣的主題,猶如回顧自身親身經歷過的社會。作者在文章中點出了馬來西亞政府對媒體中的報老闆、媒體工作者、閱聽人、通路及內容的控制,並且點出網絡興起對傳統主流媒體的衝擊與影響,以及這樣衝擊之下的副作用。

(攝影/姚其宏)

但是,我還是必須點出文章中所欠缺的部分,期盼文章的內容更加貼近馬來西亞的社會。首先,從馬來亞到馬來西亞的建立過程,這之中有著太多英國殖民者插手的痕跡。對比起周圍國家透過流血及革命的方式爭取獨立,馬來亞的確是幸運的,過程是和平的。但和平的代價是英殖民政府在1946年制憲時,僅與代表王權的蘇丹們及代表馬來人權益的巫統(UMNO)共同商議,拒絕了一份由AMCJA-PUTERA從下至上推動的《人民憲法草案》,並且在10年後和平地將政權過渡給以巫統為首的聯盟(Alliance)政府。

英殖民政府選擇了代表各族群菁英的代表掌握脫離殖民後的政權,打壓社會運動。從這一個遠因,我想我們才能理解,為何巫統可以在馬來西亞成立後繼續獨大,並且掌握這個國家超過半世紀。而核心的問題,仍舊是政治菁英運用族群問題,掩蓋階級問題,並且弔詭的在看似維護馬來人利益的同時,獲得其他族群政黨的認同,成為這個多元文化社會的法統。

理解了這一個歷史背景,並且承認馬來西亞的特殊性,我們才能理解,君主立憲議會制為何在這個多元文化社會反而壓抑掉其多元性,並且理解這20年來街頭狂飆對抗的是什麼樣的一個龐然大物。文章中,作者對人民的恐懼消除表達樂觀,但我卻不完全是這樣認為的。20年前,前首相馬哈迪引入了互聯網,卻也成為了「烈火莫熄」(Reformasi)世代突破主流媒體封鎖,將自己的聲音在網路上散播的途徑。到了2008年政治海嘯,除了簡訊,「替代陣線」也善用論壇(類似台灣的BBS),盡全力做政治的宣傳。當然,社會運動也在傳統組織動員的同時,善用了後來興起的臉書進行集會動員,甚至產生了「網絡暴民」這個詞。在這之後,暴民們依舊卡在互聯網謾罵時政,羞辱對手,集會時走上街頭。這樣的悲劇,甚至堆疊出號稱「超人」的政治名嘴丘光耀產生,他攻擊對手的性傾向,甚至指責別人的社會運動保守,並且像美國總統川普一樣培養自己的信眾。

同樣的,馬哈迪引入了互聯網,即使我認可他對民主化帶來深遠的影響,但這一政策正在的受益者也是其本身。他在卸下首相職位後,仍舊頻頻干政,運用其部落格褒貶時政。如今,20年過去了,馬哈迪甚至成為了在野黨「希望聯盟」的實權領袖,運用公正黨的旗幟再度參選,並且預備成為替代首相。上述現象都被「烈火莫熄」世代稱為“Reforbasi”,意思是變質的「烈火莫熄」,我姑且翻譯為「烈火歿希」。改革的果實最終被馬哈迪整碗捧走,被喬裝成「學運」及「社運」份子的投機政客整碗捧走,這才是這場20年改革進程中最大的悲哀。

活著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作者在文中提到的問題,除了透過目前在馬來西亞還不普及的媒體識讀教育,增進閱聽人的批判思考能力,我想也應該從莊迪澎的「民營」的公共媒體角度,思考創辦優質的民間媒體之可能。馬來西亞的網絡媒體自2008年後,多有大資本進軍,內容農場也隨之興起,但一個個報人辦報的優質媒體卻漸漸熄燈。倘若網絡上充斥垃圾資訊,我想我們都是這之中的「共業」。

另外,在馬來西亞76.9%的高覆蓋率網絡中,其實高網速仍舊集中在有利可圖的高尚住宅區,當地人的上網時間很長,但當地的網速卻是東南亞國家之中掛車尾的,覆蓋範圍也大多集中在城市和半城鄉區。如何從弭平數位落差的角度,爭取上網成為公民權利的一部分,也是馬來西亞媒體改革運動仍舊需要努力的一部分。

最後,我認為2018年是馬來西亞媒體改革中的下一個起跑點,十年又十年,無論會否產生政黨輪替,在野黨的希望聯盟會否增加更多議席,我想馬來西亞社會有必要回歸社會運動的初衷,以每一個居民的權利(right)作為根本進行抗爭,回歸群眾,重新思考社會改革的議程。

本文為2018亞洲新聞專業論壇,馬來西亞場之回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