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淳敏|特約記者報導

上報記者陳德愉、資深媒體人野島剛及報導者總編輯何榮幸,於323日共聚青鳥書店,在《新活水》總編輯張鐵志的主持下,分享從新聞現場到出書的心路歷程,也與讀者交流寫作、採訪與真實故事。

談及寫作與出書,深耕人物寫作多年的陳德愉表示,透過真誠傾聽、細膩觀察,希望能描繪出會恐懼、會逃避犯錯,也會學習新事物的「活生生的人」。寫書之於野島剛猶如談戀愛,挹注數年時間、心力關注一個題目,即使過程苦澀參半,也曾想過放棄,仍盼望修成正果的一天。而《報導者》承載古典新聞學的精神,何榮幸認為自我實現的事情需要透過書本形式保留,而不只是留存在網路空間。回首三人從書寫到出書的過程各不相同,憑藉著一股「非我不可」的使命感,讓三人終在這條路上聚首。

立體刻劃真誠同理 陳德愉挖掘人性本質 

現任上報人物記者,陳德愉對文字的崇拜與熱愛其實源自少女時代愛書成癡,大學時期加入台大女性研究社,發起活動攻佔男廁所並投書中時言論廣場,因緣際會被新聞界前輩看見,讓沒有記者夢的她意外踏上記者之路。陳德愉曾舉家遷往南投生活,適逢九二一地震後,為了報導她挨家挨戶拜訪中寮鄉受災戶,「以記者身份穿越人心那道牆,至此便不再是第三者」,家訪經驗使她對人的理解改觀,也改變了寫作方式。

「原以為可以幫助受災戶,後來發現唯一能付出的就是傾聽。」陳德愉回憶,家訪期間幾乎每位倖存者都含淚講述此生,而她唯一能做的僅是真心誠意地傾聽並記錄情感。「沒有任何新聞是真正真實,唯有用感情理解對方才能更趨真實。」對陳德愉而言,一個好的記者必須具備高尚人格和豐富的生活經驗,而人物寫作和一般新聞最大差異在於「3D立體寫作」加上「內心共感」,從不同角度刻劃人物的血淚與善惡,在她的新書《現場:走過傷痕、愛與和解的人生日記》中足見真情流露。

針對人物採訪的秘訣,除了採訪前做足功課、了解受訪者的意圖及身份也相當重要,然而人物訪問的寬度取決於記者本身的深度,拓寬自己的生命經驗,增加與對方相處時間、仔細端詳,才有機會看見並理解對方深藏的一面。陳德愉透漏自己承襲師父、上報董事長王健壯,「從不帶錄音筆」,也曾為此付出採訪長達十小時的代價,才獲得受訪者的信賴。但她仍堅信透過傾聽建立雙方信任,讓受訪者舒服的做自己,不經意間方能流露出身而為人,超越身份、地位、權力的存在,「打動了自己才能夠真正抓到人物寫作的核心,進而感動讀者」。

漂流異鄉的「美魔男」與他筆下的台灣人生百態

「漂流台灣,失去故鄉的日本人」——野島剛,大學畢業便進入朝日新聞,駐台期間除報導台日關係,也深入觀察台灣歷史人文及社會萬象。年逾五十的他,自嘲是「低級人格、缺乏生活經驗的人」,生活規律平凡,四十歲開始寫作,書寫就是他的日常。

野島剛回憶,朝日新聞長官曾說「做為記者一定要有寫書的經驗才能不虛此行」,由於曾被派到戰爭前線,撰寫報導受到廣大關注,他的第一本作品便描寫伊拉克戰爭。因為年紀輕,並未大量鑽研戰地報導相關書籍,野島剛在書中僅寫了個人經驗,卻因此遭來同行、評論家批評為「年輕人帶著背包去旅遊的戰地報導」。這次經驗讓他遭受重大挫折與羞辱感,也讓他深刻反省「寫書是屬於自己的東西一定要認真對待」。

「若寫新聞之於蓋一棟平房,寫書就像建造大樓。」野島剛說道,新聞如同三千、五千至多一萬字的平房建築,比較簡單也容易上手;然而作品超過十萬字以上的書籍,不但需要一份構想完善的設計圖,還需精心揀選材料、仔細丈量位置,難度更上層樓。

有感於日本人對於台灣的了解僅限美食美景,野島剛一直希望能夠爬梳台灣的歷史脈絡、族群文化,再加上「今日新聞是明天的衛生紙」的工作型態催化,野島剛十年前開始寫書,包括人物、政治評論,更下定決心執筆記錄在日台灣人的故事。他整理了十幾個人物故事,也因此看盡小人物的人生百態。採訪到出書共耗費十年,他感嘆約訪期間雖犧牲一些人際關係,少了一些朋友,但也因此結識許多新讀者。看到《漂流日本,失去故鄉的台灣人》一書終於開花結果,野島剛期許能給留給讀者一塊瑰寶,搭起台日文化交流的橋梁,讓日本人看到不一樣的台灣。

任職記者多年,野島剛自認不是靈感噴發的天才型作家,卻能堅持深耕、追蹤一個議題五年、十年,他將一切得以效率完成歸功於「維持規律的生活節奏」。野島剛形容自己多年來每日早起慢跑,就如鈴木一朗早上吃咖哩飯的堅持,有足夠時間寫作,按部就班才能完成任務。最後他鼓勵有志成為作家或記者的年輕人,嘗試踏出寫書的第一步,「蒐集資料、採訪是技術層面,寫書過程會學習到許多方法,而寫作能力與持之以恆的初衷才是最有價值的利器」。

從新聞現場到出書 非做不可的召喚

擁有近三十年記者生涯的報導者總編輯何榮幸,今日主要來替好友站台,大讚陳德愉人物專書處理細膩、鞭辟入微,也敬佩野島剛挖掘議題的熱情及堅持。談及報導者的調查報導為何出書,他堅定表示「記者到現場是出自非我不可的召喚,而出書則是非寫不可的內驅力」。

報導者自2004年始投入調查報導,出版第一本講述無國籍移工兒童的繪本《透明的小孩》,讓溫柔軟性的力量走入家庭與校園。此外,報導者除了網路文字、影像及多媒體報導,三本調查報導專書也相繼孕育而生。《血淚漁場:跨國直擊遠洋漁業》揭露印尼漁工長年被剝奪的人權及台灣遠洋漁業結構性問題。《廢墟少年》前後約花了一年,走訪花蓮、屏東、彰化、雲林等地,接觸被家庭和社會體制雙重拋棄的中輟生,也向香港、韓國社工取經,報導之餘更傳達了信任和陪伴的精神。而歷時千日的《煙囪之島》道盡台灣石化傷痕,從五輕、六輕再寫到高雄的環境難民。

何榮幸形容出書是件不快樂又痛苦的事,必須隨著時空環境的轉換,割捨丟棄舊有資訊或重新補訪,儘管如此,每次出書都被賦予意義及使命,透過調查報導與集結出書,讓政府正視問題、給予大眾伸出援手的管道,也讓文字的溫度永恆流傳。

總結寫書為何如此重要,身為與談人的編輯張鐵志感觸良多,商業媒體掛帥的時代,台灣記者較少有空間寫作出書,然而書寫不但深入探究問題結構,回答自我內心的疑惑和焦慮,更回應了當代的討論。對此,何榮幸也強調「大眾媒體已式微,在分眾媒體時代應設法拓寬同溫層,透過寫作出書發揮影響力」。

圖片來源|講者個人照:易淳敏 / 攝;活動全景:青鳥書店 / 提供。圖片後製|鄭凱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