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洋X曾柏瑜X李又如X陳慧敏|全面啟動 Infodemic:假訊息病毒全球大流行!

2020 年 07 月 21 日 | 卓越新聞電子報, 資訊真偽

陳洧農|特約記者採訪報導

台灣民主實驗室舉辦講座「全面啟動:Infodemic 假訊息病毒全球大流行」,邀請到沈伯洋教授、台灣民主實驗室研究員曾柏瑜、記者李又如,以及資深媒體工作者陳慧敏一同探討在瘟疫肆虐的背景下,假訊息之生成模式、傳播途徑的轉變,以及隨之調整的反制策略。

社團法人台灣民主實驗室於 2019 年 9 月成立,旨在關注網路數位時代中的公民社會與數位人權等議題,包括線上資訊操作的機制、監控技術與數位威權的擴張等。

沈伯洋現任台灣民主實驗室理事長,台北大學犯罪研究所助理教授,同時是台灣人權促進會執行委員、不當黨產處理委員會委員。

曾柏瑜現任台灣民主實驗室研究員,畢業於政治大學社會學系,曾擔任太陽花學運發言人,長期關注社會民主與開放政府等相關議題。

李又如,現任《讀+ READr》資料記者,參與「fakebook:假新聞與它們的產地」以及「全方位解析兩岸青年交流團」、「武漢肺炎資訊戰」等專題報導,曾任《新新聞》週刊記者。

陳慧敏是資深媒體工作者,現任台灣事實查核中心總編審,曾任苦勞網、《經濟日報》、閱讀最前線記者,關注領域橫跨勞動、環境、兩岸、美國社會等。

「誰」基於「什麼動機」散播假訊息

沈伯洋表示,由於資訊作戰的模式會一直改變,因此必須拆解其模式演進,研發預警機制,才能以戰略推演的方式加以回擊。他半開玩笑的說:「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接打回去,但這可能不是民主世界的做法。」因此,在防守方而言,如果能料敵機先,才能降低成本。

沈伯洋指出,我們往往預設資訊攻擊是由金錢驅動,但有時不見得如此。例如之前新華社製作了一支宣傳中國從疫情恢復良好的影片,飾演神力女超人的 Gal Gadot 就曾在自己的 Instagram 分享。「所以你說 Gal 就是拿中國的錢嗎?也不盡然,說真的她有可能就因為《神力女超人 2》要上映了,中國剛好有個好的新聞就分享一下。」

沈伯洋說,除此之外,很多對川普不滿的人基於「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心態也會轉發這類訊息。亦即,若中國知道能製造裂解的「洞」在哪裡,他只要製造假訊息即可,之後自然有人會散播,這也是個資收集為何變得如此重要。

沈伯洋表示,攻擊方有四個不同的象限,X 軸表示動機,左側以政治為驅力,右側則以經濟驅動。針對不同動機的攻擊者,在法律上的管制方式也有所不同。Y 軸上下兩側分別表示(政治或經濟)資本的擁有者或追求者。沈伯洋認為,對於資本雄厚者,應該要有強大的管制力道,而對於資本的追求者,則應該設法導引他去追求別的資本,而不是以獵巫的方式將他們標記出來,因為只要誘因還在,就會繼續有人從事假訊息的散播。

位於象限左下角的,大多是想藉由資訊戰取得更多政治資本的地方政治菁英,也是最難以處理的類型。右上角則是想賺錢又具有龐大資本,如旺旺集團。右下角類型頗為豐富,Youtuber、尋租者、粉專管理員都在此類。

Y 軸的左邊屬於假訊息的製造者,右邊的人則為了經濟利益而進行散播,而 Y 軸本身就是遊走兩岸的掮客、買辦,也是防治假新聞的關鍵。「能夠針對中間這些人做法律的規範的話,就算其他人都不管,很多東西都會斷掉。」沈伯洋說。

攻擊方有四個不同的象限,X 軸表示動機,左側以政治為驅力,右側則以經濟驅動。針對不同動機的攻擊者,在法律上的管制方式也有所不同。Y 軸上下兩側分別表示(政治或經濟)資本的擁有者或追求者。圖:陳洧農翻攝

資訊戰模式

目前中國對台資訊戰的模式可分為以下四種:外宣模式、粉紅模式、農場模式、協力模式。

沈伯洋表示,外宣模式分為三路,第一路就是新華社自己做的;第二路是收買記者,讓記者為中國講好話;第三路是直接收購媒體。

他說,這三種都不難察覺,政府就能做很好的回應,因為外宣經常是內部定調之後才打出去,而由於中國內部維穩需要時間,因此較容易被推知其欲操作的輿論走向。

第二種是粉紅模式,沈伯洋對小粉紅的定義是:受到中國愛國主義洗腦,基於自身對於中國的想像,在網路翻牆之後,極欲與他人論述的類型。

「說真的這跟我們沒有什麼差別,我們也有我們相信的地方,我相信香港人權被破壞、東突厥斯坦被破壞。我今天如果能翻到中國牆內,我也會跟中國人講那些東西。」他認為,小粉紅比較偏向一種文化,而這類攻擊通常也因為容易被辨識,因此較不具影響力。

農場模式比較典型的是《密訊》。沈伯洋指出,很多人從來不看《密訊》,但某些人一天看《密訊》20 次以上,其分享量在最高的時候是《自由時報》的 5 倍,形成嚴重的認知落差。

這類假訊息單靠大量散播就可以使真實訊息被淹沒。另一種是讓創立粉專的人來分享文章賺錢。現在更進化成 Youtuber,使用機器人念文章,插入一些圖成為影片之後,其頻道會分享不同影片,健康類與政治類都有,當觀看次數多了,演算法會認為閱聽者喜愛這個頻道,下次再進入 YouTube,就可能跳出該頻道的政治影片。

協力模式則是連「製造」都外包出去,請台灣人製造假訊息,再打入市場,「因為台灣人最懂台灣人。」

這類模式線上線下都有,例如學生、里長(全國村里長聯誼總會)。沈伯洋說:「我有時候不是很喜歡把這些協力者一個一個標出來,最大的原因是:很多協力者是社會上還在求生存的人。我不覺得把他們標記出來獵巫是正確的;我們應該是要扶助他,讓他知道有更好的就業機會,這樣他才不會去接中國的錢。」

沈伯洋說:「我有時候不是很喜歡把這些協力者一個一個標出來,最大的原因是:很多協力者是社會上還在求生存的人。」圖:陳洧農攝

傳播媒介轉變

曾柏瑜在 1 月 10 日到 3 月 31 日這段期間,進行了《疾病下的中國資訊作戰》研究專案。她說,2020 年由於 Facebook 封鎖了許多內容農場的網域,導致許多內容農場的文章無法張貼於 Facebook,面臨生存危機的內容農場於是攻佔了 YouTube。

曾柏瑜表示,YouTube 是以自由創作為主要理念的平台,較不會對內容進行審核,因此可以大量製作假訊息,使得事實查核的工作難以進行。此外 YouTube 的演算法也提供了極佳的黏著性,因為平台會不斷推薦類似的影片給閱聽人,導致閱聽者誤以為自己已經從多方來源看到不同觀點的資訊。

然而,關於在 YouTube 上播放的影片是不是內容農場製作的不實訊息,閱聽者還是能從一些小地方看出端倪。曾柏瑜表示,如果一支影片有大量的觀看次數,按讚數與訂閱者卻寥寥無幾,就透露著某種異常,這可能意味該影片主要都是透過 Line 這類通訊軟體進行流傳,而這正是假訊息常見的傳播途徑。

外宣即維穩

曾柏瑜表示,某些假訊息攻擊雖然無法追查到源頭,但其發生的時間點,都與中國內部相關輿論產生的時間點相契合。因此初步可推斷,許多假訊息的散播不純粹是對外外宣,而是對內進行維穩的社會控制。

以「病毒來源不是中國」為例,此說法從 1 月 23 日開始流傳,2 月 27 日新黨市議員潘懷宗也在政論節目上指稱病毒來源為美國3 月 12 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在 Twitter 發文,稱病毒可能是由美軍帶來武漢,同一天,另外一位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也發文表示「去年美國流感就是新冠肺炎,因此稱 COVID-19 為中國肺炎是不恰當的」。然而,4 天後,中國官媒人民日報在其官方 Twitter 上發文,澄清「軍運會的 5 個美國運動員住院原因是瘧疾,不是因為 COVID-19」。

3 月 12 日到 16 日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曾柏瑜說,13 日美國國務院召見中國外交駐美大使,針對中國外交部的 Twitter表達抗議。然而原先人民日報上的中文訊息並沒有刪除。3 月 17 日美國國務卿致電中國政協,因此 3 月 22 日中國駐美大使外交官崔天凱受訪時表示,趙立堅的推文不代表中國共產黨的立場。

曾柏瑜表示,如果不把這些訊息放在中國內部維穩的脈絡之下來看的話,台灣人會很納悶:為什麼潘懷宗要講這個?為什麼這些說法突然在台灣散布?她說,因為這些說法並不是要給台灣人看的,而是要說給中國人聽的,而台灣人會聽到只是因為:我們剛好都說中文,由於外溢效果才被我們聽見。

曾柏瑜表示,某些假訊息發生的時間點,都與中國內部相關輿論產生的時間點相契合。因此初步可推斷,許多假訊息的散播是對內進行維穩的社會控制。圖:陳洧農攝

全球事實查核組織枕戈待旦

陳慧敏表示,為因應新冠肺炎疫情,國際事實查核聯盟(International Fact Check Network,IFCN)特地成立了「全球新冠病毒事實查核陣線」,從 1 月 25 日開始進行全球事實查核組織的串聯,其規模之龐大為 IFCN 前所未見,包括來自全球 74 個國家共 88 個查核組織,一同進行全球性的協同資訊查核工作。

截至目前已累積了超過 6,600 篇針對新冠肺炎相關的事實查核報告,其中包括了台灣事實查核中心發布的 159 則。查核陣線的建立也讓社群平台業者如Facebook、YouTube、Google等,皆主動要求與之合作。

陳慧敏指出,台灣事實查核中心是第一個通報 IFCN 武漢肺炎的嚴重性的組織。她說,當時剛忙完總統選舉相關的查核工作,緊接著就收到 IFCN 副總監傳訊詢問中國的 8 位造謠者被抓的事,查核中心於是和 IFCN 一起做了相關的新聞。沒想到才過沒幾個小時,武漢就封城了。由於之前台灣有過 SARS 的經驗,加上時近春節,武漢又居中國樞紐地帶,陳慧敏通知 IFCN,此次肺炎可能會演變為全球性災難,於是 IFCN 很快地發信串連了全球查核組織。

假訊息的敘事演變

陳慧敏表示,從時間軸上可以看出,約在 1 月 21 日春節前,與疫情相關的不實訊息以偏方類居多,也有關於病毒特性的傳聞;到了 2 月初,開始出現非常多的夾雜陰謀論與科學研究的報導與影片。

2 月底時,則大量出現台灣疫情失控的消息,形式從留言、貼文、訊息都有,共通點是無具體消息來源,且內容充滿中國慣用語,時常以不實的確診及死亡人數製造恐慌。

而從 3 月初迄今,則由於新華社定調「病毒不一定來自中國,全世界都應該感謝中國」,因此「病毒並非來自武漢」的不實訊息開始大量湧現。

陳慧敏說,隨者時間的推展,假訊息也變得越發精密而難以破解;然而,對於這個困擾台灣社會已久的問題,除了法律工具以外,事實查核中心的立場更傾向於希望透過公民、社會的力量來共同打擊假訊息,藉由創造一個具有良好數位識讀能力的社會,培養內建破解能力的閱聽者。

陳慧敏指出,台灣事實查核中心是第一個通報 IFCN 武漢肺炎的嚴重性的組織。圖:陳洧農攝

保持警戒

李又如表示,有鑒於開放空間的假訊息已經非常氾濫,在難以觀察與干涉的封閉性私密社團中,訊息可能被扭曲的程度是她更為擔憂的。她認為,對於不同屬性的族群,應該要有不同的方式來幫助建構其數位識讀之能力,減少「信者恆信」的阻力。她說,有時候自己也會猶豫要不要告訴自己的親友,他們傳的是假訊息,擔心要是表達失當,反而製造對立。

對於偶爾出現的某些過度荒謬而顯得可笑的假訊息,李又如也告誡大家,要時時保持警戒,「不要覺得中國的網軍只有這種程度,或者假訊息聽起來都很誇張,其實很多假訊息會做到你根本沒發現。」她引述闢謠組織「假訊息清潔劑」所建議的方法:「當你看到一則訊息,會感到憤怒、傷心等情緒的時候,都麻煩你先停下來,因為它有可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