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屏|什麼是好的國際新聞(4):如何做出好的國際新聞?

2021 年 09 月 15 日 | 卓越新聞電子報, 新聞專業, 新聞背後

梁東屏|34 年資深駐外國際記者

台灣的媒體從來就不注重國際新聞,基本上都是靠翻譯外國通訊社的電訊稿,例如說我過去所服務的《中國時報》設有國際組,但實際上就是翻譯組。⋯⋯

梁東屏

1989~1998 年擔任中國時報紐約新聞中心記者、主任。1998~2012 年擔任中國時報駐東南亞特派員。現為香港亞洲週刊、新加坡新明日報、新加坡品雜誌、優傳媒專欄作家,並設有《梁東屏評東論西》YouTube頻道(連結請見上方紅字作者名)。2002 年隻身前往阿富汗採訪,獲得當年第 17 屆吳舜文新聞獎採訪報導最優獎。

什麼是好的國際新聞 vs 如何做出好的國際新聞

這個專欄的主題是「什麼是好的國際新聞?」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很難的題目,因為「好的國際新聞」跟「好的新聞」,除掉在發生的場域上有差別之外,其他並無二致。而一個好的新聞,定義也很簡單:詳實報導而已。

這也是為什麼「記者」的英文是 Reporter、Journalist 的原因,因為基本上他只是一個報告者、記錄者,而所有的新聞學都告訴你,新聞訊息的要素是 5W1H,也就是何人(Who)、何事(What)、何時(When)、何地(Where)、為何發生(Why)及如何發生(How)。這些都具備了,就是一則好新聞。因此,關於「什麼是好的國際新聞?」,我能說的,也只有那麼多了。

但對於「如何做出好的國際新聞」,就遠比「什麼是好的國際新聞?」要複雜得多,值得探討的地方當然也更多。

台灣的媒體從來就不注重國際新聞

台灣的媒體從來就不注重國際新聞,基本上都是靠翻譯外國通訊社的電訊稿,例如說我過去所服務的《中國時報》設有國際組,但實際上就是翻譯組。先後派駐在外的人員也僅只有美國華府的傅建中、舊金山的陳子巖、倫敦的江靜玲、日本的劉黎兒、韓國的朱立熙和東南亞的我,但即便是如此,在當時的環境中,也算是外派人員較多的媒體了(《中央社》外派的人員確實更多,但由於是「國家通訊社」,他們報導的性質與範圍都有一定限度,一般人並未嚴肅看待)。

我在本系列第一篇《亞洲只有日本媒體稱得上國際媒體》中提過,日本媒體之所以稱得上是「國際媒體」,正是因為他們有很多外派人員。其實許多具規模的國際媒體也是一樣,他們派出的人更多,甚至一些不值得花預算的偏遠地區,也都會聘雇當地的新聞從業人員做兼差通訊員。這個作法的好處是花費有限,但卻能有在地的老練新聞來源,比派出自己的人員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效率得多。

但即使《中國時報》有相對較多人員派駐在外,也還是一樣不重視國際新聞。舉例來說,我在 1999 年 9 月奉派前往紐西蘭支援採訪 APEC 亞太經合會(台北總社另外有派記者採訪),當時東帝汶獨立公投事件如火如荼,亞太經合會也就此議題有熱烈討論,我是派駐東南亞特派員,當然對這個議題有比較深入的了解也比較有興趣,再加上會議本身本來就有台灣派出的記者處理(多數是例行公事),他們甚至也不希望我插手,所以我就決定專注於東帝汶事件,可是發了兩天稿之後,台北總社就有意見,希望我多發有關會議本身的新聞。

圖1:1999 年東帝汶獨立公投時,梁東屏親身采訪,與當地居民席地而坐|圖2:東帝汶獨立公投前發生大屠殺,梁東屏前往採訪與當地支持印尼的持槍民兵合影。圖:梁東屏提供

後來,《中國時報》在 2009 年由旺旺集團接手,情形就每下愈況了。我是在 1998 年 8 月調任為駐東南亞特派員,駐地為新加坡,當年 9 月的第一個任務就是飛往越南首都河內市採訪東協峰會,自後也沒有錯過任何一場(東協峰會每年在不同國家舉行)。

2009 年的東協峰會在泰國旅遊勝地芭達雅舉行(編註:當年泰國分別在芭達雅、華欣、七岩 3 地主辦東協峰會),我也一如既往準備前往採訪,結果臨行前卻意外接到報社通知不必去了。

問題是,芭達雅距離我當時的曼谷駐地其實只有大約兩小時車程(過往的採訪都必須搭乘飛機),結果報社居然決定不要了。更可惜的是,當年的東協峰會還真發生了大事,支持被政變推翻泰國總理戴克辛(泰語:ทักษิณ ชินวัตร,RTGS:Thaksin Chinnawat,漢名丘達新,屬於第 4 代泰國華裔)的紅衫軍大鬧會場,逼得許多國家領袖狼狽逃離,《中國時報》也因此錯失了現場報導的大好機會。

不錯,當時的外國通訊社也都有發稿、發圖片,《中國時報》也不可能漏掉新聞,但如果《中國時報》刊出的新聞不是「美聯社電」、「路透社電」而是「本報記者梁東屏現場報導」,《中國時報》跟其他的國內媒體比較起來,在讀者的心目中會不會不一樣呢?

自己國家的記者在現場才能有不同的視角

更何況,有自己的記者在現場,常常會有跟其他國際媒體記者不一樣的觀察角度或發現。

舉例來說,我在 2003 年奉派前往採訪美軍入侵伊拉克的戰爭,結果發現美軍在發動戰爭的首日發射了 45 枚戰斧飛彈,但實際上只打死了 1 個人,這個人不但不是伊拉克人,還正好就是 3 天前載我從約旦首都安曼前往伊拉克首都巴格達的一位約旦計程車司機,他當天也是載客去巴格達,然後按照慣例在距離巴格達幾十公里外的一個電信局打電話詢問是否有回頭客可載,結果一枚戰斧飛彈飛來。為什麼電信局只有他一個人,因為別人早都疏散了,他一個外國人,根本弄不清楚狀況。

另外,我進了巴格達之後,發現幾乎所有的政府機構都被飛彈擊中,但唯有石油部完好無缺,連一個彈孔都沒有,而且美軍將之團團圍住守護,我採訪了在場的美軍指揮官,他也很爽快地告訴我,他的這支部隊所獲得的命令,就是在第一時間趕到石油部,然後將之保護起來。這個新聞,不知道什麼原因,所有的西方媒體都沒有報導,我也相信只有《中國時報》報導了。

我講這兩個故事,就是要說明重大國際事件發生時,有自己的記者在場,才可能有不同的視角,也才有可能發現其他記者忽視或者故意視而不見的新聞。

詳實報導之外應有解釋分析

一個國際新聞或者一個新聞是不是好新聞,很多時候並不是只有詳實的報導就可以了,還應該要配上相關的分析。舉例來說,緬甸在今(2021)年 2 月 1 日發生政變,隨後引發一連串大規模的示威抗議及血腥鎮壓。如果單只看新聞的表面,很多人都以為人民革命有翻轉政變的希望,但實際上並非如此,這個時候,媒體的責任就是要邀請專家學者進行分析、評論,避免更多的無謂犧牲。

又如過去一年以來,經常有所謂中共「軍機繞台」的新聞,造成不少人心中的恐慌,認為中共軍機到台灣如入無人之境,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因為中共軍機並無所謂的「繞台」,它們多數是在台灣西南邊的防空識別區(ADIZ)活動,而那邊是國際空域,並非台灣的領空。

總而言之,除了要有 5W1H 之外,在必要時,還應該要有解釋性的分析,才稱得上是一個好的新聞(或者好的國際新聞)。

圖1:東北亞各國的航空識別區(ADIZ),圖:Wikimedia Commons (CC BY-SA 2.0)|圖2:2020 年中共解放軍進入台灣西南空域活動示意圖|圖3~7:本週(2021 年 9/12-9/16)中共解放軍進入台灣西南空域活動示意圖。圖:國防部age (Public Do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