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伊斯蘭激進組織「塔利班」隨著美軍撤離的腳步，成功奪得阿富汗的政權。但塔利班執政一年下來，阿富汗陷入谷底的經濟仍未起色，女權、言論自由等基本人權嚴重倒退，一度蓬勃發展的媒體更受到毀滅性打擊，在嚴厲的言論審查下，許多記者被迫失業或流亡海外，女性記者人數銳減，記者的人身安全也遭受威脅。

創立於2005年的《阿利亞那廣播與電視網》（Ariana Radio and Television Network，簡稱ATN），是巴亞特集團（Bayat）在美國和國際部隊佔領阿富汗時成立的自由媒體。它與隸屬同一集團的《阿利亞那新聞網》（Ariana News）為阿富汗34個省份提供新聞、音樂、影劇和體育等各類節目，曾是阿富汗最有影響力的媒體，吸引大量阿富汗年輕人競相投入。

雖然巴亞特集團高層曾有少數干預新聞的紀錄，最初《阿利亞那新聞網》大致能維持一定程度的獨立性。但隨著塔利班的戰爭蔓延，《ATN》與《阿利亞那新聞網》開始受到影響，受傷或遇害的記者越來越多，巴亞特高層更頻繁地介入報導。2020年在新冠疫情的打擊下，《阿利亞那新聞網》關閉了位於赫拉特省（Herat）和馬扎里沙里夫省（Mazar-i-Sharif）的電視台。直到2021年阿富汗民選政府倒台時，《ATN》與《阿利亞那新聞網》已裁員了270名員工，其中包括許多女性。到了2022年，它們只剩下約60名員工。

2021年8月15日塔利班成功佔領喀布爾，多名《ATN》與《阿利亞那新聞網》的主播和女性員工被迫離職。在《阿利亞那新聞網》工作十年的前任主持人法齊亞瓦達（Fawzia Wahdat）說：「在2004到2021年的大部分時間裡，我們完全自由地工作，但隨著塔利班的接管，所有節目製作人、記者、主持人都遭到施壓⋯⋯他們（塔利班）告訴我們，記者已經反對他們20年，是時候透過支持塔利班來回報他們。」

《阿利亞那新聞網》另一位主播兼政治節目主持人娜絲琳希爾札德（Nasrin Shirzad）指出，她以女性的身分參與新聞工作、特別是擔任政治節目主持人，在阿富汗本來就不容易。她的家鄉──楠格哈爾省（Nangarhar）的保守派無法接受女性上電視。在塔利班接管喀布爾的一個月前，警方在希爾札德的住處附近發現一個爆炸裝置，希爾札德因而被鄰居指責，她的高調行徑連累周遭的無辜民眾。在喀布爾淪陷後，希爾札德也在塔利班施壓下被迫辭職。

塔利班對女性的打壓是全面性的。自塔利班執政以來，多數女記者被迫辭職，部分地區已禁止廣播電台播放女性聲音、禁止電視台播放有女演員的電影、禁止女記者參加記者會，有些地區甚至完全不允許女性就業。在少數女性可以工作的媒體機構，男性與女性的辦公室必須分開，女性主持人必須遮住臉。

2022年3月，塔利班以女性著裝為由，禁止阿富汗的私人新聞頻道轉播《BBC》、《美國之音》和《德國之聲》的節目。現在，塔利班極力遏止任何涉及安全、穩定的資訊，並拒絕公布發生重大災難的死傷人數。

儘管男性員工能留在工作崗位，但他們面臨了嚴厲的審查和人身安全的威脅。記者不能批評塔利班、不能採訪特定人士，也不能報導女性的抗議活動。塔利班情報局長賈瓦德薩加爾（Jawad Sargar）負責監控阿富汗的媒體，他先是禁止女性擔任主持人及電視演員，後來甚至威脅媒體，只要媒體做了他們不喜歡的事，他們會逮捕、拘留甚至殺害媒體員工。

不僅如此，薩加爾還會任意進入媒體公司的辦公室，或傳喚媒體員工到情報局總部，審問他們對塔利班不利的報導，威脅其家屬的人身安全。

《阿利亞那新聞網》主播比贊亞利安（Bizhan Aryan）在2021年8月的一次採訪塔利班發言人的直播節目中，質疑塔利班要求男性留鬍鬚和女性完全遮住頭部和身體的政策。後來亞利安受到高層譴責，這段採訪也被刪除。

但亞利安沒有因此退縮，他繼續向塔利班發言人詢問挑戰性的問題，特別針對塔利班和巴基斯坦的關係。他因此在2021年10月被解雇，但塔利班繼續透過電話騷擾他、監視他的住處，直到他在2022年3月逃離阿富汗。

基層員工的採訪自由受到壓迫，但《阿利亞那新聞網》的主管也承受著更恐怖的威脅。哈米德西迪基（Hamid Siddiqui）2021年9月接任《阿利亞那新聞網》的經理，工作不到一個月就被解雇。這段期間，他多次被塔利班情報機構傳喚至總部，情報人員要求他不要再讓女性主持節目，甚至打他一巴掌。當西迪基質疑對方的行徑，他因此被拘留了三小時，「他們毆打我、侮辱我，用步槍打我的頭和背好多次……當晚，《阿利亞那新聞網》的人力資源部解僱了我。」

接續西迪基職務的阿斯哈里（Asghari）也不好過。他在2021年10月至2022年5月掌管《阿利亞那新聞網》期間，不僅多次被情報局傳喚、審問、威脅，還因為什葉派穆斯林及哈拉扎人的身分受到情報人員歧視與羞辱。2022年4月22日，阿斯哈里在喀布爾街上被四名塔利班武裝人員毆打，辱罵他是「間諜記者」、「異教徒」，最後阿斯哈里不得不逃離阿富汗。

塔利班政權使阿富汗的新聞產業陷入一片黑暗，但仍有充滿理想的新聞工作者在艱困的環境中奮力邁進。創立於2020年11月的《若赫莎娜新聞網》（Rukhshana Media）是阿富汗第一家女性媒體，其命名用來紀念一位因逃離強迫婚姻遭到石刑而死的同名女子。在塔利班接管阿富汗以後，《若赫莎娜》經營團隊仍持續工作，以英語和阿富汗官方語言之一的達利語撰寫報導，並使用臉書、推特、Instagram、Telegram等社群平台和通訊軟體發布新聞，旨在讓更多阿富汗人民和世界各國的人了解阿富汗的處境。

艱困的環境讓《若赫莎娜》很難招募到新成員。在塔利班掌權兩個月後，她們雇用了第一位男性記者。《若赫莎娜》的記者們必須秘密工作、使用化名寫作，很多時候無法取得官方資訊。為了確保受訪者和記者的安全，經營團隊有時被迫刪除敏感的報導。《若赫莎娜》創辦人札拉喬亞（Zahra Joya）說：「有次我們從網站和社群平台刪除了一篇報導，因為我接到一個男人的電話，說如果我們不刪除它，『我們會找到你的記者』。」

雖然喬亞因為人身安全在2021年8月撤離阿富汗，她依然帶領著《若赫莎娜》團隊，除了在海外為《若赫莎娜》募款，也透過經營團隊將阿富汗的現況傳遞出去。現在《若赫莎娜》有4名全職編輯、7名特約記者和幾名定期合作的自由工作者。喬亞說：「我們不盡然蓬勃發展，但我們離棄牌還很遠，有非常多女性在支持我們。」

當阿富汗境內的記者在高壓環境下奮力掙扎，許多流亡海外的記者仍繼續在新聞工作上努力。總部位於英國的《阿富汗國際》是第一間專門報導阿富汗的國際廣播公司，由80名流亡海外的阿富汗新聞工作者成立，透過網路向阿富汗和全世界播送達利語的廣播和電視節目。這些流亡記者透過在阿富汗境內的既有人脈來報導塔利班統治下的生活。藉由他們的高知名度，《阿富汗國際》在社群平台上獲得熱烈的回饋。

儘管身在海外，他們的報導工作必須謹慎進行，記者們隨時提醒在阿富汗境內的消息來源要刪除對話紀錄，以免塔利班情報人員檢查手機時發現。他們也擔心塔利班會報復其家人或消息來源。

雖然目前沒有針對家屬的報復事件，流亡記者仍能感受到迫在眉睫的威脅。曾任阿富汗最大地方廣播公司《TOLO News》的記者安妮莎沙希德（Anisa Shaheed），流亡美國後持續在獨立波斯語新聞網站撰寫阿富汗的批判性報導。因為擔心家人受到報復，沙希德每晚都會醒來檢查What’s App。

不過，能在海外從事報導工作的阿富汗記者畢竟是少數，許多流亡記者急需經濟和心理支持，特別是在巴基斯坦境的記者，依舊能感受到塔利班的危險。根據美國人權組織《自由網路》（Freedom Network）一項調查，63%流亡巴基斯坦的阿富汗記者無法找到工作，在財務、居住、醫療健保上遭遇困境，其子女也面臨無法就學的問題。

當留在境內的記者遭受塔利班言論審查與暴力威脅，伴隨女性權益的大幅倒退，流亡海外的記者也面臨經濟困境。面對不可知的未來，阿富汗媒體工作者的處境仍需國際社會持續關注。

參考資料：

• Committee to Protect Journalists〈Afghanistan’s media crisis〉
• Committee to Protect Journalists〈Inside an Afghan news network’s struggle to survive〉
• Committee to Protect Journalists〈‘I thought about the efforts and struggles of two decades… and cried’〉
• Committee to Protect Journalists〈Keeping hope alive〉
• CBC〈Taliban rule has made independent news coverage in Afghanistan impossible, says media C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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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蔡宏杰